《死在向日葵花丛中的人》
文/顾南柒
想写一个无关爱情的故事
故事全是虚构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0.
“我想 我会送你一束花。
或是一束玫瑰,
或是一束百合,
或是一束满天星。
却独独不会是一束向日葵。”
1.
2007年7月7日 大晴天
我参加了她的葬礼。
我觉得她不会想要让我来,所以我只是站在人群的边缘就那么注视着她的遗像。
很奇怪,我不敢看她的棺材。我总感觉只要我的视线移到她的身上她就会活过来,掀开或者踢开那倒霉的棺材板,并且赤脚跑过来掐我的脖子。
其实她性格挺温柔的,说的难听点就是懦弱。我认识她那么久,整整17年,我早就把她性子摸透了。
她从没掐过我的脖子,更没对我发过脾气。
可我还是会在她的葬礼上想象她冲我发脾气的样子,想要杀了我的样子。
我听着周围人的凄惨尖利哭声,看着棺材边缘几近腐烂的鲜花,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出去抽根烟。”我低头对我旁边已经泣不成声的朋友说。
她抽抽噎噎地点头,看也没看我一眼。
我平稳地离开了葬礼现场,眼睛眯着看着天上撒下的刺眼阳光。
不知为什么我嘴巴发苦。我从口袋里摸出根烟,自己点起了火。
她喜欢晴天。
准确来说她喜欢一切美好而又活泼的事物。她总喜欢在我耳边唠叨披着冬日暖阳的舒坦,隔壁热心王婆婆又塞给她了什么东西,她养的小狗又会怎样向她撒娇。
最常说的,还是我们家附近的一大片向日葵花丛。
她把它当成了生命最宝贵的一部分。
所以她会带着她最亲密的人去那里约会,会带着朋友去那里野餐。
可我讨厌它们。
2.
我父母总喜欢搬家,喜欢从区里的这头搬到那头,喜欢从这个省搬到那个省。
他们总说工作忙,总是毫不关心地让我一个人待着又把我当做一个家具一样搬来搬去。偶尔才会用含有些许歉意的目光看着我,然后又离开,只是给个背影。
我看过了太多背影。
也不是缘分还是什么,我在不知道第几次的迁移中搬到了她的隔壁。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门口的阶梯上,脸很白,眼睛却很红,像只兔子一样。阳光洒下来让我有点眼眶发疼,我想撇开视线却看见她的头发是褐色的。
我从没见过天然的褐色头发的人。
我又把视线转移到明显哭过的她,犹豫地慢慢走向她。
她明显被吓到了,可她只是缩起来不停颤抖,用那双红透了的眼睛盯着我。
“......你好?”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打招呼。
我感觉那时候的我蠢透了,表情愚蠢,语气愚蠢,内容愚蠢。
这个开始就是一个愚蠢的开始。
她不再发抖,却呆呆地看着我,身子依旧是缩着的,没有说话。
我等了她一会,但她似乎只是张嘴,没有声音。
我以为她是个哑巴。我略带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然后转身。
“你好.....”
在我恼羞成怒地想离开时我听见背后传来了细微的有点沙哑的声音。
3.
那年我7岁。在后来的聊天中我了解到她也只比我小一岁。
可她是那么瘦弱,看上去就像一片枯叶,脆弱得不像话。
她和我说她父亲会打她。
我这时候才看见她藏在衣袖下的伤痕,也许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会有更多。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望着她茫然,悲伤而又有些羞涩的笑容,心里有了一丝想保护她的想法。
“我比你大一岁,你可以叫我温姐。”
臭屁又拽的称呼在那时候的我看来是保护者的标志。
她挺乖的,说叫就叫。每次见到我都会乖乖地说一声“温姐”。叫得我都害了臊。
我们后来越来越熟,我会在她父亲揍她时把她拉到只有我一个人的家里。她总会把生活中的一些琐碎的事情讲给我听。我大多时候不以为意,高兴时会和她一起讨论,难过时就安静地一动不动,做个雕像。
我对我自己的生活感到一片灰色,什么都是无趣,什么都无关紧要。可偏偏她把她的生活日常以如此温柔又强势的方法塞进我的小箱子里,我总会在不经意间触碰到它们。
然后就也有时候会感觉“这样也蛮好的。”
那一片向日葵花丛是无意间找到的。
一大片金黄色的海洋里有一间仿佛在飘荡的小木屋,小木屋里有一套木制桌椅,还有一张小木板床。
那里成了我和她的秘密基地。
有时我觉得房子里太压抑了,就会来这里躺躺。什么也不做,就只是从窗子望向外面的景色,感觉自己身处海里。
只是这海的颜色是独特的黄色罢了。
我以为我和她能度过一个算得上悠闲的童年,然后能一步一步走入青春,走入中年,走入以后的每一时间。
7岁的我是这样怀着梦睡在小木屋里的。
4.
梦总会醒的。
我11岁时,她的父亲喝醉后出车祸被人撞死了。
她在她父亲葬礼上哭,她母亲在哭,葬礼上的人都在哭。可我觉得奇怪。
他伤害了她,为什么她还能为他的死亡而悲伤呢。
我会觉得痛快。
可我还是没说。我知道这种心理是不对的。
我看着她慢慢振作起来,看她逐渐变得坚强,看她身边多了几个朋友。
而我一直在最靠近她的位置上。
我为此感到满意。
我们就想我所做的梦一样一起进入青春。
5.
她是个好学生,学习认真,乖巧懂事,是所有老师喜欢的类型。
而我是典型的差生,上课睡觉,喜欢插科打诨,甚至向我那爱抽烟的母亲学会了抽烟。
我是最让人头痛的存在。
但她一直会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做朋友,就像那些童年里少有的鲜活的记忆一样。
她会在我想抽烟的时候塞给我棒棒糖,就像她把她的生活小事塞进我的生活里一样。
戒烟是很困难的,至少对我来说是的。但她没有放弃,给我囤了许多糖,让我犯烟瘾了就吃。
糖大多是草莓味的。黏糊糊的。
后来我还真就戒了烟。但这并不代表我学乖了,在大人心中我依旧是问题少女。
老师劝她,她母亲劝她,她都不听。
我是她唯一的不乖巧。
我还挺满意这个设定的。我会帮她赶走欺负她的人,我会帮她打午饭我会帮她一切我能做到的。
我有她这一个朋友就够了。
因为她不会离开我。
6.
一切都是我以为。
在我17岁那年,我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家坍塌了。
我父母离婚了。
我听到他们在讨论我的去留问题。
我说过我是所有人心中的问题儿,是麻烦精。
所以母亲不要我,父亲也不要我。
他们在翻旧账,说谁谁谁在工作忙的时候也会照顾我,谁谁谁一直在关心我并且很累。
我只觉得他们可笑,也不是说什么悲伤,只是觉得他们从以前就没管过我,却在把什么好的都往自己身上贴。
我想问他们这么说难道良心不痛吗。
我咬着棒棒糖在嘈杂的闹声中离开了家门。
谁也没发现。
我走在去往向日葵花丛的路上,想在那里过一夜,却突然在我要去的方向走来了人。昏暗的灯光下里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微微勾起嘴角刚想打招呼,却看见她旁边还占了一个女生。
她们动作亲昵,站在一起整个画面都温温柔柔的。
我不解,一向对感情淡漠的我不知道这算什么。
直到她们开始亲吻。
我已经忘记我是怎么冲到她们身前的,等我缓过神我已经开始质问她了。
她明显被我吓到了。
只是她不再像刚见面时那样蜷缩,而是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她旁边的女生是她女朋友。
我被那三个字刺激到了。
我目瞪口呆了一会,视线不禁下移到她们紧紧相握的手中。
她的身边不再有我的位置了。
我眼皮像被刺到了一样,一阵抽搐。我的心像是进入了绞肉机,我回想起以前父母的背影。
“我总是在被抛弃。连她也是这样。”
我是这样想的。
我骂她,我骂她女朋友。我用我所想到的最锋利最刺骨的语言骂她们。
我说她们恶心,说她们肮脏。
我看到她瞪大了眼睛。我眼睁睁地看她从难以置信到无声哭泣。她眼里充满了大颗大颗的泪水,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那样刺眼。
她女朋友安慰她,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臂,一会温柔地擦拭她的眼泪,一会又极度厌恶地看着疯癫的在不停辱骂的我。
到最后我已经不知道我在骂什么,我也看不清她们的身影了。
我只知道她一直哭,一直站在贴满小广告的电灯杆旁哭。
可我也看不清了。
7.
我又开始抽烟了。我把她塞给我的糖全部扔进了垃圾桶,发泄一样又一粒粒踩碎。
我一直没告诉她我讨厌草莓味的任何东西。那幼稚的恶心的黏糊劲总让我感到我内心的腐烂。
我把她塞给我的东西全部毁了。
我又回到了空荡的小箱子里。
我和她的见面开始成了尴尬。她对我不再咧开嘴笑了,只是尴尬地微微嘴角向上折起一个角度然后转身就走。连眼神交流都不曾有。
我知道我过分了。我也羞于承认这一件事。
可我想,比起她来和我说她不要我了,还是我自己走比较好。这样我就不是被抛弃了。
是的,我最后和母亲一起走了。
我们搬离了那个我和她相逢的地方,我不想再去看那金色的向日葵花丛。那太刺眼了。
我和她
成了陌路人。
8.
听到她去世的消息时我在外面旅游,那时我进了个三流学校,拿着我妈给的零花钱和同学在外面野。
离开她以后我才发现因为我古怪的性格,我身边竟除了她空无一人。
在大学,我把“自己”藏了起来。我看着身边有了许多人围着我的面具转。他们的头发不仅仅有褐色的,还有蓝的绿的粉的充斥了我的眼球。可他们的头发没有纯天然的褐色。
都是不一样的。
接到葬礼通知时,我一开始是不相信的。
并不是不相信她死了,而是不相信我竟然可以出现在她的葬礼上。
我和她也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恰巧我有个朋友和她的母亲认识,我和那个朋友就一起去她的葬礼。
直到我到了灵堂,我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已经死了这件事。
我观察着人群里的人,却没能发现她的女朋友。
她们分手了。
又是离开。
我没能哭。我一向是情感冷淡,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别人是盛满情绪的容器,而我只是个空瓶子,还是强化玻璃的那种。
我抽完烟回到灵堂,那里已经要结束了。
我朋友给了我一封信。我垂下眼皮,无言地看着信上清秀的字。
上面写了“温姐收”。
9.
后来我又玩了一年,那封信就像潘多拉盒,永远不知道里面会放出的到底是什么。我一直没敢打开。
但又到了一年的7月7日,我没敢去她的坟墓。冥冥之中我来到了那片向日葵花丛。
我盘腿坐在小木屋里的小木板床,左手捏着烟,右手略微颤抖地举着信。
我皱眉甩了甩右手想让它别晃。
我定睛看着那信。我读了很久很久,每个字都烧灼着我的眼球,我的后脑勺不停的抽搐。
我就看着它,就像我以前看着她一样。
一直到信被我揉皱,一直到烟掉在了地上。
一直到最后信上全是湿的一片。
10.
2008年7月8号 大晴天
我在小木屋里醒来。
小木板床旁是一地的烟灰,在它旁边是一张皱得不能再皱的薄信纸。
我头痛欲裂,脖颈酸痛,艰难地转过头向窗外望去。
我看到了一片金色的海洋。所有的波浪都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我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有着一头褐色头发的姑娘。
我看她在笑,笑得比阳光都灿烂,比向日葵都鲜艳。
我就静静地看着她。
看她亲手将我埋在这片向日葵花丛里。
END.
作者的话:
关于我为什么写这篇。主要是我想写死亡,我想写成长。我想写成长中的死亡,也想写死亡中的成长。于是有了“我”,有了“她”。
这篇文有很多解读方式,可以自己挑自己喜欢的。
另外,几个小彩蛋:
1.“我”在大学里有交过男朋友。
2.信上不是道歉,只是解释。
3.她曾经找过“我”,但是看到我的时候却独自离开了。
4.她和她女朋友其实没分手,她女朋友只是不忍看见她的死亡而躲在了隐秘的地方。“我”眼中的离开是不存在的。
5.她也是出车祸死的。
6.“温姐”这个称呼除她以外没有人叫过。
7.她的生日在7月7号